第五百六十章 晨钟暮鼓无那炊烟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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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魏檗点点头,赞赏道:“吴大人没当在咱们龙州的新任刺史,让人扼腕叹息。”

    吴鸢笑道:“功赏过罚,本该如此。能够保住郡守的官帽子,我已经很满足,还可以不碍朝廷某些大人物的眼,不挡某些人的路,算是因祸得福吧。躲在这边,乐得清净。”

    魏檗没有久留的意思,吴鸢说道:“山君此次离开辖境,肯定要拜访许弱,对吧?最好先去了中岳祠庙,再拜访故友不迟。”

    魏檗点头道:“是这么打算的。先前我在披云山闭关,许先生帮着压阵守关,等我即将成功出关之际,又悄然离去,返回你们掣紫山。这么一份天大的香火情,不当面致谢一番,说不过去。”

    吴鸢笑道:“那就劳烦山君大人离去,莫要耽误下官欣赏古砚了。”

    魏檗笑着离去,身形消散。

    其实在魏檗离开渡船,在云兴郡现身后,中岳山巅的祠庙,那尊巍峨神像,就睁开了一双金色眼眸,只是山君晋青,对于那位白衣神人的造访,选择了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等到魏檗出现在山脚馀春郡,晋青大步走出金身神像,是一位身材高大、紫衣玉带的魁梧男子,山上香火鼎盛,却无人可见这幅画面。

    晋青就在大殿众多善男信女中间走过,跨过门槛后,一步跨出,直接来到相对寂静的掣紫山次峰之巅。

    世间各国的大小五岳,几乎都不会是孤零零的孤山两三峰,往往辖境广袤,山脉绵延,像这掣紫山就有八峰组成,主峰被誉为朱荧王朝中部版图的万山之宗主,山峰之巅建有中岳庙,为历代帝王臣民的祭祀之地。

    次峰名为叠嶂峰,山巅并无道观寺庙建筑,是晋青最早建立的一座山神行宫,如今只有几位山君女使在那边打理屋舍,并无山神坐镇其中。

    建筑出现之初,晋青还不是中岳山君,掣紫山却已经是朱荧王朝的古老中岳,老山君金身崩坏之后,职掌一岳的权柄,便交到晋青手上,而当时手握一国权柄的朱荧名相,曾经就在叠嶂峰北腰筑造茅庐,在那治学、习武多年。

    晋青神色漠然,俯瞰大地山河。

    一切人事,过眼云烟。

    晋青视线偏移,在那座封龙峰老君洞,墨家豪侠许弱,就待在那边独自一人,说是潜心修行,其实掣紫山地界山水神祇,都心知肚明,许弱是在监察中岳。相较于新东岳碛山那边打得天翻地覆,双方修士死伤无数,掣紫山算是染血极少了,晋青只知道许弱离开过两次中岳地界,最近一次,是去披云山,为那魏檗守关,第一次却是踪迹渺茫,在那之后,晋青原本以为必然要露面的某位可谓朱荧王朝定海神针的老剑仙,就一直没有现身,晋青不确定是不是许弱找上门去的关系。

    如果真是许弱拦下了那位老剑仙。

    作为宝瓶洲一岳山君,晋青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。

    关于许弱此人的修为高低,谁都看不出,也没个确切说法,如果说龙泉剑宗阮邛,是如今宝瓶洲最出名上五境修士,那么许弱,就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,唯一的线索,是风雪庙魏晋挑战天君谢实,事后有过只言片语流传开来,说是有人横剑在后,他魏晋未必能够胜出。

    哪怕许弱就在晋青的眼皮底下修行,山君晋青却一如当年,好似俗子观渊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晋青瞥了眼馀春郡太守衙署,泛起冷笑。

    不出意外,这位北岳山君见过了吴鸢,是要先去封龙峰与许弱道谢了。

    再来找自己,底气便要更多。

    晋青皱了皱眉头。

    下一刻,一袭白衣飘荡落地,出现在这座叠嶂峰,缓缓走向晋青,那人笑眯眯道:“拜见晋山君,多有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晋青说道:“同样是山君正神,五岳有别,不用如此客套,有事便说,无事便恕不留客。”

    魏檗点点头,“如此最好。我此次前来掣紫山,就是想要提醒你晋青,别这么当中岳山君,我北岳不太高兴。”

    晋青没有去看那位风姿卓然的白衣神人,只是眺望远方,问道:“不高兴又如何?”

    魏檗伸出手指轻轻一敲耳边金环,微笑道:“那中岳可就要封山了。”

    晋青转过头,“有大骊皇帝的密旨?还是你身上带着朝廷礼部的诰书?”

    魏檗点头:“当然……

    然后摇头补充道:“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晋青伸出一只手,讥笑道:“那魏山君就随意?”

    魏檗还真就随意了。

    北岳气运如山似海,疯狂涌向一洲中部地界,气势如虹,从北往南,浩浩荡荡,好似云上的大骊铁骑。

    看架势,绝不是装装样子吓唬人。

    晋青心知一旦两岳山水气运相撞,就是一桩天大的麻烦,再忍不住,大声恼怒道:“魏檗!你自己掂量后果!”

    魏檗双手负后,笑呵呵道:“应当敬称魏山君才对。”

    晋青也不再废话,只见那掣紫山主峰中岳祠庙,出现一尊巨大的神祇金身法相,高高举起手臂,席卷云海,想要一掌拍向叠嶂峰。

    魏檗身后,叠嶂峰之巅,亦是有一尊巍峨金身法相,矗立在山巅,哪怕不在自家山岳地界,魏檗法相竟是还要比那中岳神灵高出五十丈之多。

    魏檗以本命神通显化的那尊北岳法相神灵,一手拽住中岳神祇的胳膊,又一手按住后者头颅,然后一脚重重踏出,竟是直接将那晋青金身按得踉跄后退,就要往掣紫山封龙峰后仰倒去,犹不罢休,魏檗的巨大法相身后悬有金色光环,伸手绕后,手握金环,就要朝那中岳法相当头砸下。

    双方还算克制,金身法相都已化虚,不然掣紫山三峰就要毁去无数建筑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封龙峰老君洞那边,有一位貌不惊人的男子走出茅屋,横剑在身后的古怪姿态,他似乎有些无奈,摇摇头,伸手握住身后剑柄,轻轻拔剑出鞘数寸。

    刹那之间,两尊山岳神祇金身之间,有一条山脉横亘。

    他劝说道:“两位山君真要相互看不顺眼,还是选个文斗的斯文法子吧,不然卷起袖管干架,有辱威严,教碛山、甘州山两位山君看笑话,我许弱也有护山不力的嫌疑。”

    晋青脸色阴沉,撤去了金身法相。

    魏檗也收起了那尊巍峨神祇。

    但是北岳气运南下“撞山”之势,依旧不减。

    晋青问道:“魏檗,我劝你适可而止!”

    魏檗却说道:“晋青,你如果还是按照以往心思行事,是守不住一方旧山河水土安宁的。大骊朝廷不傻,很清楚你晋青从未真正归心。你要是想不明白这一点,我便干脆帮着大骊换一位山君,反正我看你是真不顺眼。许弱出手阻拦一次,已经对你仁至义尽。”

    晋青转头望向北方,两岳地界接壤处,已经有了风雨异象。

    晋青颓然道:“你说吧,中岳应该如何作为,你才愿意撤回北岳风水。”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连北岳你都不礼敬几分,会对大骊朝廷真有那半点忠心?你当大骊朝堂上都是三岁小儿吗?还要我教你怎么做?携带重礼,去披云山低头认错,登门赔罪啊!”

    许弱摸了摸额头,返回茅屋,认识这种朋友,自己真是遇人不淑。

    晋青疑惑道:“就只是如此?”

    魏檗反问道:“不然?再说你都到了北岳地界,离着大骊京城又能有几步路?抬抬脚,不就到了?只要中岳地界自己不乱,大骊朝廷又不是疯子,故意要在这边大开杀戒?你到底清不清楚,你这种看似忠义两全的模糊姿态,会让很多亡国遗民心生侥幸,寄希望于他们的慷慨赴死,能够让你幡然醒悟,最终与他们一起揭竿而起?你晋青若是真有此想,也算你是一条汉子,若是不愿如此,愿意担负骂名,也要更希望护着百姓安稳,你又为何惺惺作态?”

    晋青黯然无言。

    魏檗说道:“回头去往披云山,礼物别忘了啊,礼重,情意才重。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魏檗就离开叠嶂峰,去了封龙峰老君洞外的茅屋。

    许弱站在门口,双手环臂,斜靠房门,没好气道:“魏大山君,就这么报答我?两手空空不说,还闹这么一出?”

    魏檗跺脚哀叹道:“实在是大恩不酬谢啊!”

    许弱伸出双手,使劲揉着脸颊,“做山君做到这个份上,也算浩然天下山水神祇的独一份了。”

    魏檗眼神幽怨道:“这不是马瘦毛长,人穷志短嘛。”

    许弱笑了笑,伸手随便一指,“给我消失,麻溜儿的。”

    魏檗微笑道:“得令!”

    走了。

    许弱想了想,御风去往叠嶂峰,山君晋青站在原地,神色凝重。

    许弱也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晋青突然说道:“大日曝晒,万民跋山,千人挽绠,百夫运斤,篝火下缒,以出斯珍。”

    许弱知道这位山君在说什么,是说那朱荧王朝历史上的凿山取水、以求名砚一事。

    而这位晋青在生前,恰好就是采石人出身,有说是最终不小心溺水而死,也有说是被监官鞭杀,死后怨气不散,却没有沦为厉鬼,反成一地英灵,庇护山水。最后被掣紫山老山君看重秉性,一步步晋升为叠嶂峰山神。

    许弱缓缓说道:“天底下就没有双手干净的君主,若是只以纯粹的仁义道德,去权衡一位帝王的得失,会有失公允。关于社稷苍生,百姓福祉,我们诸子百家,各有各的一把尺子,会有不小的出入。你晋青身为神祇,人性良心,从未泯灭,我看在眼中,十分敬重。”

    许弱微笑道:“只是世事复杂,难免总要违心,我不劝你一定要做什么,答应魏檗也好

    ,拒绝好意也罢,你都无愧掣紫山山君的身份了。若是愿意,我差不多就可以离开此地了。若是你不想如此委曲求全,我愿意亲手递出完整一剑,彻底碎你金身,绝不让他人辱你晋青与掣紫山。”

    晋青转头笑道:“你许弱完整出鞘一剑,杀力很大?”

    许弱点头道:“养剑多年,杀力极大。”

    晋青笑了,“那就换成别人来领教这一剑,我掣紫山消受不起。”

    许弱犹豫了一下,提醒道:“拜访披云山,礼物不用太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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